2009年9月5日 星期六

不丹嫌我窮

政府稅每人每日美金六十五元。自由行附加費每人每日美金四十元。每天睜開眼就蒸發了千多元港幣。在食住那邊省點錢吧!不能,政府規定旅客在不丹的使費每人每日不能少於二百美元。位處喜瑪拉雅山麓的小國不丹,旅遊發展政策是「寧小量、要高質」。

1974 年才對外開放,1983 年才擁有機場,由立國以來便施行君主專制的佛教國家,深怕從未被佔領的不丹,傳統文化會被塵世染污。國王規定國民上班、上學必須穿國服,房舍必須參照傳統特色。怕資訊誤導人民純樸思想,1999 年才引入電視頻道、互聯網。2004 年才擁有無線電話網絡。

為保存原始風貌,事事以環保為大前提,不准輸入膠袋,不准採礦石,不用化肥耕種,全國禁煙。當全球講求國民生產總值 GDP,不丹追求國民的快樂總值GNH (Gross National Happiness)。

講經濟發展不丹絕對慢,但不丹第四任國王 Jigme Singye Wangchuck 零五年宣布提早退位,將權力回歸人民,要帶領不丹推行民主政制,今個月便進行全民投票選舉總統。我們走到街上到處都是選舉拉票活動,一班古裝人,人人手上有一票。不丹君主的開明,不丹人對地球的愛惜讓我發覺,貧窮的人原來是我。


枉費不丹政府的一片苦心。對旅客收取昂貴的入境稅,就是為篩選高質素的遊客,避免物質社會的腐敗思想,染污單純的國民。進入不丹的遊客即使一個人,都必須僱用一個導遊及一個司機。

廿九歲的導遊與廿七歲的司機駕一輛簇新的豐田 Land Cursier 來迎接我。與西藏只隔一座喜瑪拉雅山,連景色都有點相像。幸好這裡未被所謂的文明侵略,未見大型廣告牌,也沒音樂噴泉。舊首都帕羅 Paro,只有一條像樣的柏油路,所謂市中心,只有條比灣仔街市還要短的街道,來回走一圈十分鐘便走完,兩旁盡是片片稻田。

耗盡萬金,千里迢迢走來,要看的是一個抗拒進步,懷疑科技的國家,究竟是怎樣存活的?我像大部分的旅客一樣帶大堆問號而來,GNH 真的可行嗎?國民都支持嗎?

傳統、貧窮

二十九歲的導遊 Densen 面對大堆問題只得戚的說:「你看街上一個乞丐也沒有就知。」不丹七成以上人口都是種植蘋果、薯仔、蔬菜的農民,政府靠賣水力發電予印度,令全民可獲免費醫療與教育,人人都可自給自足。

每日下午三、四點已經見下班的男人,成群結隊帶弓箭去箭場射箭,女人在街上與鄰居閒聊。假日的節目就是一家大小去行山野餐,再多的錢也沒用,在全國只得一間戲院,沒 Louis Vuitton 沒有麥當勞的不丹,都只能過這樣的生活。

為配合不丹人的節奏,我們一天只做一兩件事。早上去遊覽行政宗教中心,他們叫 Dzong。下午到樹林裡野餐,或者花一整天攀上海拔三千多公尺高的廟宇 Tiger Nest,看仙境一樣的景致,聽導遊說佛教故事,下午三、四點已被送返酒店,久違了的寫意。

去首都延布 Thimphu 參加廿九歲現任國王壽辰的慶祝活動前,導遊警告首都延布是全國人口最密集,地價最昂貴的地區「好嘈雜」,國王眼看首都的建築物密麻麻,也禁不住下令將所有房舍屋頂髹成綠色。他沒去過銅鑼灣,難明真正的嘈雜是怎樣的。

國王壽辰國民都穿上國服,男的叫 Gho,女的叫 Kira,人人專心看小學生表演民族舞。旅客都像發了瘋一樣向「古裝人」拍照,無論小孩或老婆婆,見遊客舉機便企定對鏡頭笑。拍過照我以為會伸手要錢,他們竟禮貌的說句 bye 便走了。

引鄰近窮國為鑑,不丹政府早在開放旅遊業前,便教育人民不得向遊客索錢。部分村落仍被列為遊客禁地,就是怕村民教育水平低,容易被金錢誘惑,怕國民寧向遊客討錢也不事生產。

保守、開放

不丹人和善重情,男孩女孩都是手拖手在街上走,見我看得入神,導遊沒好氣的說:「不丹人相親相愛,但他們不是同性戀。」他是從遊客裡學會同性戀這個名詞,以為那是神話傳說,不存在於人世。直至最近接待過一對泰國同性戀客人。「我每天回去都很苦惱,究竟他們怎會這樣?」「不丹沒同性戀者的嗎?」我問。「No,我的國家當然沒這種東西。」他用近乎咆哮的語氣回答。

我狠心問下去:「不丹有妓女嗎?」「當然沒有,曾經有遊客叫我帶他去找女人,那時我有槍的話,會殺死他。」我告訴他同性戀、妓女在許多國家都合法,他激動得紅了臉。說得忘形我連泰國有雛妓都說出口,見他咬牙切齒說:「我一世都不會去泰國。」以後半天他沒說過話。無知有時更快樂,我這個在污泥裡面成長的塵世人,面對單純如小孩的不丹國民,不禁怪自己在這片淨土發放太多負能量了。

不丹文化也不盡保守,長得像吳彥祖的前任國王就有四個妻子,她們是四姐妹,平民百姓亦甚普遍流行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同居。「只有王室成員才有所謂婚禮,平民沒結婚儀式,索性學外國人同居。」與女友同居了七年的導遊說。處理離婚不丹人更乾淨利落,如果因第三者離婚,又共同育有孩子,有第三者的一方要支付全部贍養費。

快樂、無知

不丹風光原始,人性更純樸。七成以上人口都是虔誠的藏傳佛教徒,嚴禁殺生,我們曾經見到半條村的人在河邊起哄,原來有人在河裡設陷阱捉魚,村民要合力救魚。國民少吃肉類,近乎茹素。全國肉類都是由印度、尼泊爾屠宰冰鮮入口。每年一至三月都是聖月,連輸入肉類都禁止。難怪我們在首都延布逛週末市場,就只有蔬果,及不丹人最愛的辣椒。

我惡作劇告訴司機與導遊,我們對食講究新鮮。「怎樣為之新鮮?」他們問。「日本人會吃生的魚。」已見他們反眼。「韓國人會吃生牛肉還吃會郁的八爪魚……」已經聽到他們喉嚨咕咕作響,要作嘔了。

曾經留學印度的導遊說,他不敢走近街市半步。「那陣血腥味令我作嘔。」他說在烏煙瘴氣的印度,每次被騙後,都特別掛念零污染零罪案的家鄉。一畢業便立刻回國,現時每月賺港幣七千多元,滿足到不得了。外面的世界對純樸的不丹人而言實在太混亂了吧。難怪九成五曾出國留學的不丹人,最終都回流祖國。

「賺再多的錢不快樂都沒用,我夠穿夠吃,閒時可射箭便滿足了。」我驚訝不丹的快樂國策竟離奇地成功的同時,我的手提電話忽地響起,導遊雙眼發亮:「嘩,蘋果的 iPhone,我在互聯網見過。」他好奇要我示範電話的功能,當我聽到他說:「我都想買一部。」我便知道,不丹人的純樸像南極的冰塊、像小孩的童真,任你怎保護都總有融化的一天。我罪惡滔天,是不丹人腦袋裡的一粒塵,是殺掉不丹人純真的元兇。

原載《壹周刊》第940 期 (2008/03/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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